宁陌

神爱世人。

【巨想】我怀疑你曾来过

短篇试水,写给喜欢的老师。

推荐bgm《我怀疑你曾来过



错失机会下车就算 某种陷落

在无边旅途中  我怀疑你曾来过


  


  陈倩楠二十岁以前的人生里,从来就没有过“冲动”这两个字。她的一切被良好的家教沉淀下去,年少意气,锋锐的棱角和灵魂,都是被沉淀过,被磨平过的。讲话永远温和有理,处事永远波澜不惊。用刘姝贤的话来说,她更像被表面驯服的猫,却不知何时就会露出爪牙。


  


  陈倩楠没把喝醉好友的那句话放到心里去,被一杯香槟放倒的刘姝贤扯着她的领口来回拽,念念叨叨些什么“还我小时候那个非要和我跳舞的陈倩楠”,什么“还我那个傻子一样的小屁孩”。陈倩楠眉心跳都不跳一下地摆脱她的纠缠,冷静地把自己没喝完的酒喝完,又倒上一杯。


  


  这时候父亲叫她,她就端着杯子走过去。肩角平直,脊骨挺着,女款的黑西装给她穿的潇洒服帖,优雅又大气,像披着镀金边披风的君王,笑眯眯地却又像随时露出獠牙的狼。她二十岁了,学都没上完,却足矣承担起父亲的生意了,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似乎让所有人相信,整个一个大公司放在她肩膀上运转,是完全没问题的。


  


  在这里没人把她当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她是生来肩膀上就刻着陈氏金光灿灿的家徽的独苗,是别人尊尊敬敬的一声“小陈总”。她微笑着和父亲碰一碰杯子,抿一小口其实没那么好喝的香槟酒。后面有特聘摄影师,举着长枪短炮的,噼里啪啦把这一幕拍下来。就像是历史性的一刻。


  


  父亲拍着她的肩膀,对陈倩楠他向来不会说什么“好好干这一切都是你的”这样的话,他声音总是有一点沙哑,陈倩楠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陈先生年纪不小了,奔着六十去的人,两鬓的斑白是怎么遮也遮不住了。陈倩楠听话地向他身边靠上一点,只听见他说:“倩楠啊,这个项目,需要你自己去跑一趟了。”


  


  s市的房产项目,是将会被收购的,很大一片城郊的土地。本来是父亲陪着她一起去,不过公司内部出了些事情,他注定要失约了。陈倩楠脸上没什么表情,带着笑容微微向她的父亲颔首。这样年轻的她似乎永远这样理智和冷静,没有什么会在她的领域刮起一阵狂风。


  


  如果她陈倩楠,没有登上去s市的那列火车。下一次她被喝醉的刘姝贤扯着哀嚎的时候她还是会有底气扯开她的手告诉她“可我现在就是这样的人”,反正这句话她说过好多次了。而不是心中隐隐作痛,却失去反驳的底气。


  


  陈倩楠喜欢坐火车,在这样一个快节奏主导的世界里乘坐一趟慢悠悠的火车赶往目的地,是小陈总骨子里为数不多没有被条条框框和未来规划磨灭的东西。她自顾自把一趟慢悠悠的火车理解成浪漫,也不会有人在意,不会有人反驳她心底这小小的执念。


  


  于是她独自登上去s市的列车,终于她不再众人的眼光下,在陌生人中间独处的时候才能撕掉自己的那层面具。只是她端着太久,放松下来也会缺少一层天真。


  


  那种站在青年与成年之间的,淡淡的一层天真。


  


  她的旅途长达十四个小时,足矣从黄昏再到黎明。陈倩楠坐在靠窗,腿边上是她灰色的大行李箱,黄昏的余晖从窗口照进来,给它度上一层很浅很浅的边。耳边的嘈杂声不远不近,飘渺又现实,天南地北的口音晃成一道背景墙,衬着慢慢黯淡的天光和一点点升起来的月亮。


  


  陈倩楠低头看手机,一个耳朵里塞着耳机。四人好友群里刘姝贤用语音发了个冷笑话,韩家乐鹅鹅鹅半天,苏杉杉表示要被冷死了。


  


  陈倩楠眉间一挑,露出个忍俊不禁的表情来,这个表情使她冷淡的面部居然生动起来有了一点年轻人的特殊朝气。随着光阴变换,头顶上的灯被坐在她身边的人打开,陈倩楠一回头,浓重的阴影立刻从她的脸上扫下来。


  


  坐在她身边的也是个年轻的女子,陈倩楠不动声色地上下扫视一圈,觉得她应该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看起来漂亮、活泼,化着精致的妆容,以及一双微微弯着,注视过来有笑意的眼睛……陈倩楠猛地一惊,再想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已经不可能了,因为女子已经笑盈盈地对视了上来。


  


  陈倩楠略有些拘束地向她抿唇一笑,劣质的暗色灯光罩下来,加重了两个人之间那一层薄薄的阴影。随即她的目光不自觉地瞟到女子膝盖上放的笔记本屏幕上:楼里的妖怪来去匆匆,黑色巨大的无脸男慢慢露出一个微笑。


  


  是那部经典的日本动画片,千与千寻。


  


  陈倩楠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目光,这部电影在她的童年时代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存在感很强,闯入妖怪世界被抹去名字的小女孩怀着一腔孤勇和善良前行,收获朋友与爱最终登上长长的水上列车,驶往人生的下一个目的地。她看着画面中的无脸男对着小女孩伸出手,金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身边的人轻咳了一声,陈倩楠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盯着别人的电脑太久。她对自己的失礼略有些惭愧,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就又对上那双弯弯的眸子。没来得及说话,电脑被偏转了一个角度:“要不要一起看?”


  


  小陈总愣了一下,收到的邀请居然让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对,无声地挺了挺背让自己坐的直一点,然后阴差阳错地答应了。


  


  “好……好啊。”她说。


  


  一只耳机被递过来,白皙的手指上涂着好看的指甲油,颜色很淡,朦朦胧胧的却有说不出的好看。陈倩楠慢半拍地慌忙伸出手,它就轻轻掉落在她的手心,陈倩楠握住它,塞入自己的左耳,动画里的对话向潮水一样卷进她的耳朵,汹涌着把她拉去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呼吸都被小心翼翼地留存,像是慢慢在耳边唱起的旧童谣一样,韵味十足,流传跨越了好久的光阴。


  


  陈倩楠之来得及留出一点点心思琢磨自己身边这个主动和自己共享耳机和一部动画片的年轻女子。


  


  以及她弯弯的眸子。


  


  月亮升的很高了,火车平静驶过原野,慢慢进了一个中途站,这部影片也到了结尾。陈倩楠望着屏幕上最后的一片葱绿出了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女子按下了暂停键。她手忙脚乱地摘下一边的耳机还给身边人,冲着她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像她练习过无数次的那样,唇角微微上扬,上唇微抿,不要露出牙齿。


  


  不要露出牙齿……


  


  小陈总没能完整地处理好这个本应该完美无缺的微笑,因为那个人拍了拍她递过耳机的那只手:“我叫李想,木子李,想念的想。”她也对着陈倩楠笑,微笑亲切热情。陈倩楠的瞳孔无声扩张两次,平静地压下去一点几欲脱口而出的急迫感。然后她缩回手,笑笑:“嗯。我姓陈,陈倩楠。”


  


  喉咙上下一滚,堪堪压下去那句没说出来的话:我是不是曾经见过你。


  


  之后一直平静无话。陈倩楠看着叫李想的人把那只还带着自己余温的耳机重新塞回去,然后就没再开过口,于是沉默把她想说的也都堵回去,她慢慢调整了自己的坐姿看向窗口,那里有一轮清晰可见的月亮。小陈总的防备在无声地建立起来,滚烫的指尖也慢慢沉寂地凉下去。


  






  不早了,撑着头,陈倩楠打了个盹。她梦见自己曾在s市的故乡,梦见童年住过的大院,梦见弯弯绕绕追过的胡同,梦见走上一段路才能到的祠堂。祠堂冷冷清清,里面香火不尽,外面还留着雨水的味道。烟火袅袅,她只被允许在外面玩耍,五岁的陈倩楠便伸着脖子往里面看,看见风尘仆仆回来的父亲被老爷子压着跪拜,烟香味一阵阵飘出来。


  


  她听见哭泣,吓得连连后退,撞到一个人身上。回头一看,是个好看的小姐姐,比她年长上几岁,歪歪斜斜绑着小辫子,被她一撞,捂着的手松开,地上多了滚着的硬币。两枚银色的,一个小的金色的。都亮,午后阳光晃晃地,闪着小陈倩楠的眼睛。


  


  小姐姐撅着嘴:“哎呀你干嘛。”她蹲下去把两块五的硬币捡起来,小心翼翼收好,才上下打量一番眼前的小屁孩,“你谁啊,在这干嘛。”


  


  陈倩楠小心翼翼一指祠堂,小姐姐也伸个头看看,装模作样像个小大人说话:“哦,陪家里人来的啊,那你在这等吧。”陈倩楠就站在原地,看着她绕了个弯,在祠堂边上的树下挖了个坑,掏出个小罐子,把两块五扔进去。尘土扬起来,小姐姐转眼看见她,眯眼一笑:“你怎么在看我藏钱?这是你能看的?”


  


  小孩子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小姐姐重新把土踩平,向她走过来:“我认识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陈倩楠。”小孩子低声报出自己的名字,然后就看见父亲从祠堂里面走了出来,脸色沉着的,拽着陈倩楠的胳膊就走。他力气好大,陈倩楠没敢反抗,一边踉踉跄跄地走,一边回头看。


  


  小姐姐远远地冲她招手:“我叫李想……”


  


  越走越快,后来听不见了。


  


  一声鸣笛,陈倩楠猛地惊醒,额头抵在玻璃上面,把一小块冰凉都捂暖。火车又进了一个中途站,可身边的人已经不见踪影,只余下空荡荡的座位。


  


  小孩子被从祠堂拉出来的那天就跟着父亲上了火车,一路来到大城市。从此吃饭不能发出声音,笑一定要抿着唇笑,字要写的工整,成绩要好,讲话要慢条斯理清清楚楚……恍然就十五年,过去的痕迹徒留一点,只能在梦境里找到。


  


  陈倩楠猛然睁大眼睛。


  


  站台上多了个拉着行李箱的女人,白色耳机线和头发一起松松披在肩头,她在隔着距离和玻璃窗看她。陈倩楠贴在玻璃上瞪大眼睛,只看着女人对着她挥了挥手。和梦境里的小姐姐重合,对着她挥了挥手。陈倩楠愣了半天,才也举起一只手。


  


  火车开动了,站台上的人影越来越小,一切都在飞速倒退,一直退到只能看见荒野。陈倩楠恍然地坐正,她心里乱的很,手伸进大衣的口袋摸耳机,却摸到一个纸包。她一愣,摸出来了,一张撕的歪歪斜斜的格子纸,包着三枚崭新的硬币,两枚银色的,一枚金色的。


  


  头顶上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上了,但还是反射月光,在眼睛里面闪烁着。


  


  皱巴巴的纸上写着一串数字。


  


  心上轰然作响,就像月亮对着梦境开了一枪,迷迷糊糊的,溢出来的潮汐轻轻冷冷,却又是甜的。陈倩楠下意识抿着唇,捏住三枚硬币,缓缓收进掌心,给它们度去一点余温。她突然想起来那部动画,它说人生就是一辆列车,来来回回很多站,也会遇到很多人。风慢慢吹,去吹尽月亮,吹尽防御的墙。


  


  陈倩楠用最快的速度掏出手机,输入了那串数字。她把手机贴到耳边,望向窗外,缓缓勾起了嘴角。火车沉默驶过无声山川湖海,月亮澄澈透明,记忆里香烟袅袅上升,有人影慢慢重合。


  


  若人生是没到终点的列车,无边旅途中,我知道你曾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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